怎么才可以郁郁寡欢,精神紧绷这种状态?这是抑郁症吗?
失眠、兴奋、不舒服?为什么都可能是抑郁
——抑郁症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
睡不好?——核心是抑郁!
心理科门诊中很多最后确诊为抑郁症的患者,一开始是因为“失眠”而来就诊的。睡眠障碍在很多疾病中都会出现,但在抑郁症的患者中最为常见。
失眠根据临床表现不同,常分为入睡困难、眠浅多梦、早醒、睡眠感知障碍这四种。不同于焦虑症、单纯性失眠症患者的病人,“早醒”是抑郁症患者的一个特征性睡眠障碍。很多抑郁症患者表示,经常在凌晨、甚至深夜就会自发的醒过来,而且一旦醒来以后就再也难以重新安睡下去了。每天因此缺觉少眠,精神疲惫痛苦不堪。
按照精神分析理论的经典学说,人熟睡之后,意识的防御作用减弱,潜意识中隐藏在内心深层次的信息会浮出水面。而精神心理障碍患者的内心,大多长久压抑着种种冲突、矛盾、恐惧,在夜深人静、呼呼酣睡的时候,通过梦境的形式,被重新激发出来。包括生活中承受着巨大压力的人群,经常会在入睡之后不停做梦,而且梦境中多数是令人烦恼不安、担心恐慌的内容。
有一部分患者声称自己很少做梦,但早上起来却觉得疲惫不堪,好像总是“睡不饱”。临床睡眠分析的研究发现,这部分患者入睡后快速动眼期(REM期)的发生频率显著增高,而快速动眼期通常是人们在做梦的特征性阶段。这部分患者并不是不做梦,只是醒来后不记得自己做过梦而已。由于REM期时人的血压升高、心跳呼吸加速、肌肉紧绷甚至震颤,相当于人体身心都在进行着剧烈的运动,也难怪这部分患者经过一夜睡眠,不光没有得到休息,反而精疲力竭了。
梦境既是对潜意识内容的呈现,同时也在进行着加工和处理,通过梦的象征性形式,对我们的意识做出警示、提醒、安抚、疏泄等必要的干预,相当于我们“自己给自己做的心理治疗”。但如果潜意识中蕴藏的内心矛盾、冲突过于强烈,或者长期被压抑住的信息,其实是既往重大、深刻的创伤,会对我们造成严重的伤害,引起我们心理巨大的扰动甚至崩裂,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,我们会自动限制潜意识的浮现,以减少这个过程对内心造成的严重不良影响。
按照睡眠分析技术的统计,人类的REM期集中出现在睡眠的后半段,也就是凌晨前后。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抑郁症的病人为什么会容易在这段时间突然醒来,这其实是因为潜意识中隐藏着的秘密太过危险,为了避免我们内心无法承受,而自动发生的保护机制。
太兴奋?——无法直面的忧伤
有一种名为“躁狂症”的临床疾病,主要表现为持久的情绪高涨、思维奔逸、行为亢奋的“情绪异常三高症状”,与抑郁症的情绪低落、思维迟缓、行为抑制的“三低症状”正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但经过深入研究和临床观察后却发现,躁狂症的病理心理机制,并非如表面上所呈现出的那样,是源于病人“自我感觉太过良好”。恰恰相反,心理学家在躁狂症患者的核心人格中,发现的却是极度的自卑、羞怯和悲观消极;一些具有心理反应性诱因的躁狂症患者,发作前常可见到令人哀恸的经历。
因此,现在精神心理学的普遍观点,躁狂症患者的核心本质其实是悲伤。出于对内心剧烈冲突和抑郁情绪的抵抗或防御,形成一种叫做“反向形成”的防御机制,通过对自我虚幻性的美好想象,产生躁狂症的一系列症状。概括地说:躁狂是对抑郁的逃脱。
甚至,越显著的躁狂发作,越可以推想患者内心底的悲伤是多么的强烈,以至于他需要更远、更远的躲避开。但是,这样的心理防御常常会有难以为继、土崩瓦解的一天,因此患者在躁狂发作之后,便会经历情绪无力支撑,重新跌倒谷底的状态之中。美国精神障碍诊断手册(DSM-5)甚至已经删去了躁狂症这个诊断名词,把它归入到“双向情感障碍”这一类别之中。精神病学家越来越确定,没有单纯的躁狂发作,——躁狂的后续,必然是抑郁。
类似的在生活中,很多喜剧演员或以诙谐幽默著称的名人,却被发现其实是抑郁症患者,譬如卓别林、金凯瑞、憨豆先生、崔永元、罗宾·威廉姆斯……,更加验证了“欢欣的内核其实是悲情”这一规律。
不舒服?——难以表达的内心感受
有这样一群病人,辗转于各家医院的各个专家之间,总是感觉自己身体有着这里那里的不适感,但各项检查却没有发现特别显著的异常,服用种种药物、尝试各类治疗,依然效果不佳。直至有一个医生终于鼓足勇气对病人说:“要不,你去看一下心理科?”
带着强烈的疑惑、甚至恼怒,这个病人不情不愿的来到心理专科,经过系统的筛查、检测及临床评估,最终被诊断为抑郁症。病人大惑不解,抗议道:“我心情没有什么不好的,我是一个很乐观的人!”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,经过抗抑郁治疗,这个病人的症状果然得到明显的缓解,躯体不适感大大减少,甚至完全消失了。
这样的故事不断上演,以至于综合性医院的心内科、消化科、神经内科等诸多非精神类专科的医生,都开始越来越重视躯体背后的心理问题。曾有一名著名的心脏病学专家,不无得意的告诉我,他近几年在门诊上用心理量表来筛查、用SSRI类抗抑郁剂来试治迁延不愈的疑难病例,常常能获得奇效,那些久受病害之苦的患者好转之后,对他不禁感激不尽大呼“神医”。
明明是心理障碍,为什么会表现为躯体不适?——我也总是怀揣着这样的疑惑,直到一次讲授儿童情绪训练课程时的发现,突然让我意识到了根源所在。
我们选了一部国外的幼儿绘本为家长和孩子授课,每一课通常有一个关于情绪的小故事,然后是相关的练习。第一个练习是“觉察情绪”,会设置一些情境,如“别的小朋友借你的小汽车玩,结果弄坏了”、“你和红红一起打扫了教室,老师却只表扬了红红,没有表扬你”……然后询问孩子:“遇到这样的情况,你是很难过,还是有一点难过,还是不难过?”并用红黄绿灯表明情绪的状况,贴在相应的情境上。
但当孩子表明自己会在某些情境下感到很难过时,有不少家长却会忙不迭的劝孩子“想开些”,家长说道:“这有什么关系呢?他也不是故意要把你的玩具弄坏的。”“打扫卫生是应该做的,可不能老想着要得到表扬哦!”
第二个练习是“分辨情绪”,书本上会列出不同的小朋友在某种情绪下,体验到的不同感受。譬如红红在难过的时候,就会“想要一个人躲起来,谁都不理睬”;东东则会“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,感觉闷闷的”……这一练习步骤,也经常被家长忽略、一带而过;不少家长还会就此开始评论,教育孩子“你可不能像红红那样,你要把你的困难主动告诉爸爸妈妈啊!”“心情不好也不能影响学习啊!”……
直到第三个练习——如何处理和解决自己的负面情绪,才是家长们特别重视,会花出大力气去教孩子、和孩子练习的步骤。
这也和我们在临床上观察到的现象一致。很多儿童在成长过程中,不断被家长教育、灌输“愤怒、恐惧、悲哀、嫉妒”等情绪是不好的,是必须极力避免的,甚至只要发现这些情绪有露头的迹象,就要将其扼杀在襁褓之中。最具代表性的就是,很多家长在训斥、惩罚孩子的同时,还严厉的命令孩子:“不许哭!”
长此以往,我们便习得了不去觉察、分辨自己内心的负面情绪,要“乐观”、要“勇敢”、要“坚强”,而不能让“悲伤”、“羞怯”、“恐惧”在内心占据一席之地。当这些负面情绪显露影踪时,我们装作看不到它们,用尽全力去打压、驱赶走它们。
可问题是,如果我们都无法面对它们,允许它们走到我们身边,清清楚楚的观察到它们的来龙去脉,我们又如何真的能够让它们心甘情愿的离开我们?很多时候,这些负面情绪并没有真的消失,只是被我们暂时压制在心底而已。它们不断缓缓酝酿,并伴随着不被看到、不被理解的失望,从内部一点点向外渗透。这个时候,心中的抑郁情绪,就外化成了身体上的“不舒服”。由于我们无法从内心承认、接受这些情绪的存在,就只能从外部的种种不适、躯体的痛楚中领略它们带给我们的惩罚。
解决之道——从与悲哀相伴开始
最近一个母亲带着女儿来咨询,正在读初中的女儿走进诊室,我刚开口问了两句,她的泪水就汹涌而出泣不成声,并整整延续了半个多小时的会谈。从她断断续续的言语中,我得知学业成绩、人际交往、家庭相处,都是她巨大压力和悲伤的来源。
她的母亲反复要求我以专家的身份,教育女儿“不要多想”、“要乐观一点”,帮助她告诫女儿,担心的那些事“其实都是无关紧要的”,都是“她自己瞎想出来的”。在发现我不可能按照她期望的那种方式来进行“疏导”后,这个母亲立即悻悻的把女儿拖走了。
我相信,这个母亲在家中,一定曾很多次用这种方式与女儿“沟通”,帮助女儿压制住内心那些负面的感受。直到最近女孩心中的负面情绪已经再也撑不住了,就像蓄满了水的大坝难以承受经久累月的重压,终于裂开一条条缝隙,水流从这些缝隙中飙泄而出。而这个母亲,则希望我在她为女儿垒砌起来的大坝外面,继续加固一层,则又可以天下太平了。
但多年的临床心理治疗经验让我深知,即使我真的可以通过各种心理学技巧,动用巧舌如簧来说服这个孩子再次压抑住心底涌起的悲伤,这也只是极其短暂的表面平和。这个孩子的内心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,负性的能量继续积聚不断胀大,在下一次爆炸的时候,却有可能是我们都无法承受的结果。
我和我同事经手的,那些治疗成功的抑郁症或恶劣心境(一种更轻性的抑郁障碍)患者,没有一例是靠说服来让他们彻底放弃原来那些消极的念头的。我们都一致认为,有效的陪伴是抑郁症心理治疗中最有价值的部分。
心理治疗师耐心的倾听患者各种负面感受、悲伤情绪的浮现,生活中的不如意、人生的挫败、消极的念头不断在诊疗室中来来回回。我们不加评判,更不把自己的生活经验、观念强加到来访者身上。治疗师努力去做的,只有不断接近患者内心最真实的状况,并和患者一起去回溯、了解这些内心感受的来龙去脉。
抑郁症患者就像躲进了深洞里的人,我们冲他大喊:“洞里面多黑暗阴冷啊!洞里面多么危险啊!快出来吧,外面又暖和又明亮!”我们又急又气,甚至想要把他从里面硬拽出来。可结果,常常只会使他们更害怕,反而朝更深的地方钻进去。
心理治疗师不这么做,他们反而走进洞内,一边表示着善意,一边一点一点的靠近洞中的患者。有的时候走得快了,患者警觉的动身逃离,甚至惊叫起来,治疗师便停下来,等一会儿,或者观察对方的需要,然后给对方递过去一杯水、一点食物,让患者放松一点,再继续走近。
当治疗师终于走到患者身边,和他一起席地而坐时,心理治疗便进入到了第二个阶段。他们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患者,探询着他发现山洞、进入山洞的经历,以及在山洞中生活的感受。患者开始向治疗师袒露他过去在洞外被太阳灼伤的皮肤、被野兽啃咬的牙印、被人刺伤的疤痕……那些伤口到现在还隐隐作痛,那些噩梦般的回忆仍不时侵扰着他。治疗师开始更深刻的理解换患者内心的哀恸和缺失,以及山洞对于他的意义。
但患者有时也会抱怨山洞的阴暗潮湿,缺水少食;心理治疗也随之进入了第三阶段。治疗师继续在洞中耐心陪伴患者的同时,也不时会带进来一些洞外之物——一朵玫瑰、一颗红枣、一粒鹅卵石,并鼓励患者嗅探玫瑰的扑鼻芬芳,品尝红枣的甜美多汁,搓揉鹅卵石的冰凉润滑……在患者兴趣渐起时,还会顺口告诉对方自己是如何获得这些东西的。
患者终于被打动,开始尝试着走出洞口,也去探寻、获取这些美好的事物。但由于久居洞中,他刚出洞口就被外面明晃晃的光线照得一阵发晕,他苍白纤薄的皮肤被烈日灼得火辣辣般疼痛,他一不留神在高高低低的山路上摔了一个狗啃泥,他在摘取花朵时被茎叶上的尖刺扎得满手是血……他有些畏惧了,后悔了,他开始埋怨治疗师,指责治疗师对自己一点用都没有,甚至以各种方式或明或暗的猛烈攻击起治疗师。
这就是第四阶段,也是最考验心理治疗师功力的时期。治疗师需要更敏锐的察觉在受到患者攻击、推开时,自己内心的变化。通过对患者长期陪伴、接触的经历,更及时、深刻的感受到患者此时的恐惧、迷惘和失望,而不是被治疗师自己心里自然产生的不满、挫败、委屈所吞没。
治疗师还需继续陪伴着回到洞中的患者,在他稍稍平复之后,和他一起回看出洞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。并发现:虽然一阵发晕,但患者最终依然站直了身体张开了双眼,并看到了五彩斑斓的春景;烈日灼身,但他肩上本来一直未愈的创口,却在太阳的暴晒下结起了痂;不慎摔倒,匍匐在地上的时候,他却发现了石板下几朵可爱的小雏菊,以及伸向他身边,虽然他还不敢握住的一双善意的援手……
我们继续不时带来一些洞外的事物以及消息,被挠得心痒痒的患者,于是开始了第二次、第三次、越来越频繁的出洞,并越走越远。心理治疗的工作,也逐渐走向尾声。
抑郁症患者这一切的改变,均来自于治疗师走进山洞的那一刻开始。曾有一位患者这样对我说:心理治疗中的很多事我都记不太清了,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好起来的。不过,身处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的我,终于有一天意识到你真的是在我身边的,并和我一起面对那种黑暗。我的心里,突然就没有那么绝望了。